50年烟云,半世纪韶华。
记忆的镜头,定格在1970年。刚满17岁的徐桔桔踏上北去列车,申请到偏远艰苦的黑龙江省逊克县山河村插队。
在这里,她结识了一生中最重要的朋友——贾爱春。徐桔桔(前排左一)和贾爱春(前排右一)当年插队时的合影彼时,山河是只有20户人家的小山村,稀疏错乱的茅草房散落林中,参差不齐毫无章法。一条主街贯穿全村,房屋间的交通,靠主街派生的羊肠小道。唯独牛马村上集中饲养,其它畜禽一律散养。歪仄陈旧的木杖,是各户间的界限。从街到院再到屋门,满地的畜禽粪便杂草木屑。
知青们白天向老农学农活:选种扬场、铡草喂马、翻地机耕、播种除草,样样活计都有板有眼,有声有色;晚上,举办夜校教乡亲识字,引导大家科学种田、收集农肥、打扫卫生、消灭四害。冬去春来,他们的手上磨出了老茧,皮肤由白嫩变得黑里透红。徐桔桔积极肯干,吃苦耐劳,勤奋好学,被批准加入共青团,并被选为村妇女主任。
村里迎来一批又一批知青,到1975年,总数达到100多名。其中一位年龄稍大、做事风风火火、心直口快、敢想敢为的知青,就是贾爱春。一道砍柴、种田、养鸡、养猪、捕鱼、种菜......,同吃同住同劳动,同甘同苦同患难。深情厚谊为她们贯穿一生的合作奠定坚实基础。
在山河村插队的108位知青,被称为山河一百单八将。知青与知青,知青与老乡,与邻村的知青和老乡,都相处得如同家人。这种友谊,比水更清澈,比酒更浓俨,比火更热烈,比诗更有厚重。那片黑土地,那段历久弥新的生活,每位知青都与乡亲建立了终生不忘的情感,千丝万缕的联系,血浓于水的情怀。那些经历与过往,深深刻痕在知青心坎上。
返城后,徐桔桔进入上海电影(集团)公司,贾爱春进入首都北京。她们从未间断联系,聊得最多的还是“山河”。苦与乐、悲与痛、情与仇、爱与恨,和岁月一道静静地沉淀。甘苦与共的日子,朴实厚道的乡亲,刻骨铭心的往事,琐碎入微的细节。一切都已过去,一切都在眼前。频繁的交流,加深了她们对山河村的眷恋。
1987年,徐桔桔第一个返回山河村探亲;1999年,她和陆鸿钧等18位知青重返山河村。看到村民马长雨夫妻残疾,孩子的学费东挪西凑时,知青们心软了。从此,每年200元钱作为孩子学费,雷打不动。
200元现在不值一提,但当时给老马一家带来的慰藉绝非金钱衡量。直到2011年,徐桔桔和贾爱春返回山河村“二次创业”时,听马长雨说起,乡亲们才知晓内情并传为佳话。
2010年,徐桔桔退休,而贾爱春则到了花甲之年。期间,她们遭受很多变故。无论生活怎么变,她们的友谊没有变,对山河村的眷恋没有变。
桔桔拿出一张年轻时的合影。照片上,贾爱春朝气蓬勃,桔桔端庄娴秀。面前的她们,秀发被时光漂染得雪白,岁月的刻痕,无情地留在眼角与眉梢。
2010年,贾爱春重返山河村援建活动室,命名为“知青会馆”(其中上海知青陈锡珠捐款五万,县财政拨款五万)。期间,村民向她反映村子发展缓慢,渴盼“有本事”的知青回来当“村官”,带领大家共同致富。
贾爱春首先想到徐桔桔。没想到的是,徐桔桔毫不客气地给她吃了“闭门羹”。桔桔刚退休,有财务专长,被一家韩国公司高薪聘请任财务总监。优厚的退休金加上优厚的工资待遇,她完全可以安逸的度过晚年。
贾爱春是个执着的人,认准的事撞上南墙也不回头。尤其想到乡亲们的嘱托和期盼的眼光,更不轻言放弃。那段时间,她每天都给桔桔打电话。
杜鹃啼血声声泪,子规夜鸣句句情。贾爱春终于把桔桔说动了。带着对黑土地和现代农业前景的热切期盼,二位知青携手重返山河,开始人生第二次“起跳”。
这一年,是2011年。这一年,她们离开山河整整34年。
对徐桔桔来说,放弃外资企业的高收入不难,但有些东西难以割舍。年逾九旬的父母在敬老院里,一去数千里怎能不挂牵?孙女出生不到半年,需要照顾,怎么和儿子开口?
贾爱春同样有难以克服的困难。老伴脑梗半身不遂,逊克的冬天特别冷,她不得不把老伴送回北京让儿子照料。
那年冬天,徐桔桔在上海和逊克之间自费跑了5个来回,贾爱春更是在上海、北京、黑河之间自费跑了12趟。为弄清群众的真实想法,贾爱春制作100多张问卷,实名调查是否支持知青回村当支书,100多户村民,都选择支持。
山河村曾被合并进常胜村,2011年重新恢复村建制。
两位知青用各种形式宣传合作社。从一无所知,到96%的村民带地入社。乡亲说:土地是俺的命,俺把命交给你们。
2012年1月4日,合作社成立。
合作社引入企业经营理念,农民用土地入股形式,粮食生产统购统销,社员利益共享,风险共担。这种形式不同于承包土地,农民土地分红并参与二次分配,既能实现农民共同致富,也能增强合作社抵御风险能力。
到2015年底,5年时间里,山河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:新建活动场所,新增健身器材,免费换上塑钢窗、铁栅栏,村路从3.5米拓宽到7.5米,组建文艺小分队,二位知青出资赴各地演出。每天,乡亲们都愿意在街上多站一会儿,感觉“心里特别敞亮”。
为使群众尽快换上既美观又保暖的塑钢窗,二位知青跑断了腿、磨破了嘴。那年的春夏之交,她俩几乎长在县住建局。室内开会,她们在外面等。饿了,吃几口饼干;渴了,喝几口凉水。她们用诚心感动了住建局的领导。
合作社调整种植结构,将近一半土地由种黄豆改为种玉米,并为农作物上了阳光保险。2012年遭遇大旱,她们一面组织乡亲抗旱保墒,一面连夜起草灾情报告。报告引起市县两级政府重视,在政府协调下,保险公司赔付山河村损失20余万元。秋天,每公顷土地比正常年份多赚2000元。担心减产的村民们乐了,说:大田能增产、保险给赔款,跟别的村比,咱村投入最少,收入最高。籽种、化肥、机器咱都不操心,以后放心外出打工,年底回村领钱就妥。
合作社统一购买种子、化肥和农药,统一机耕、统一销售,提高农民收入,壮大集体积累,纵向发展产业链,增加土地产出比。同时,从土地中解放出来的村民,有的打工,有的做生意,还有的发展多种经营。
山河经验和两位知青的名字,迅速传遍大江南北、九州方圆。
此后几年,山河村进入黄金发展期。
2012年,合作社在大灾之年喜获丰收,农民人均收入比上年提高32%;
2013年,山河合作社获得首批500万元国家扶持,升级为现代农机专业合作社,为了合作社的发展,贾爱春变卖自己在北京的房产。同年,徐桔桔、贾爱春获“感动龙江”人物提名奖;徐桔桔被授予“全国道德模范”人物提名奖;
2014年,合作社创玉米单产2.8万斤,农民人均收入1.5万元等多项记录,粮食收益比第一年增长一倍;
2015年,她们提出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思路并付诸行动;
2016年,以其事迹为原型的电影《勇敢往事》正式拍摄;
2017年,《勇敢往事》热播并获“红枫叶”国际大奖......
当地野生蓝莓资源丰富,两位知青想开发蓝莓饮品,为合作社发展开辟一条新路子。
贾爱春踏上了选厂之路,跑遍黑龙江所有饮料厂,要么设备落后,要么成本偏高,要么运输不便,要么品质不强,始终找不到如意的合作方。
要强的贾爱春不服输。为找到适合的厂家,她三赴肇州。最后一次差点把命搭上。
向导不熟路况,她们早晨从哈尔滨出发,3小时行程,兜了一个大圈子,直到下午16时才到。低血糖的贾爱春,下车时眼冒金星,掏出几块巧克力拼命狂吃,总算止住血糖下降。但因为走得急,鞋子磨破脚趾;耐着性子为每罐几分钱差价和厂家反复磋商,厂家同意让步却提出必须交50万元设备改造费。此时,为坚守信誉,她们把资金都用于双倍赔付订货的客户,设备改造费成为压垮她们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返程路上,贾爱春倒在了出租车上。强忍病痛到达哈尔滨,找到宾馆入住,她再也撑不住了。那一场长病,刻骨铭心,心怀余悸。高烧持续不退、溃疡面总不愈合、小便出血、口袋里只有几千元钱,不敢去医院检查。每天和桔桔通话,成为唯一的精神支撑。
此时的桔桔同样身心俱疲,伤痕累累。
人们不会忘记,两位知青重回第二故乡奉献,从不计较个人得失,不占一分股份,不花一分钱,也从不报销一分钱。
人们不会忘记,2013年,黑龙江发大水,山河村是重灾区。二位知青率先冲到坝上。由于年龄和身体等原因,组织没接受她们坚守一线的请求。二人自费往坝上送饭,坚持30多天,光买猪肉就花1万多元。最难时,划船渡“二道坎”,水位在头顶3米多的坝内,而大坝已多处管涌,随时都有生命危险。在她俩带动下,全县形成慰问一线热潮。大坝守住了,两位知青分别瘦了十几斤。
人们不会忘记,为了每斤粮食多卖2分钱,她们跟小伙子们一道,风餐露宿赴省城卖粮。深秋寒风里,拳拳赤子心。受的是常人不能受的罪,吃得是常人不想吃的苦。
人们不会忘记,桔桔92岁的父亲病危她没能回去,父亲去世也没见上最后一面,过世后料理完后事,又匆忙回到村里,带领乡亲们继续拼搏奋斗。贾爱春的爱人,一直重病在身难以自理。亲情与事业,家庭与乡亲,两者间权衡,她们总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后者。
人们不会忘记,两位知青为村里采购成套音响设备,修建文化广场、组建文艺小分队,亲自编舞示范,组队赴北京等20多个城市演出,与众多大型企业和先进村结成对子,在致富道路上相互帮助,合作共赢。
人们不会忘记,村里建起全县第一个千头生猪养殖场,为逊克县引资价值1254.27万元的三大类168件先进医疗设备……一桩桩,一件件,数不尽、说不完的实事,彰显着二位知青的人格魅力和高尚情怀。
二人在电话里,时而心生感慨,时而满怀憧憬,时而相互鼓励,时而相向而泣。不服老不行了,干不动啦。二人在电话中约定,等贾爱春病情转好一起辞职。合作社步入正轨,社员年人均收入在几年的工夫里翻了三番,有上千万资产、有几百万存款、有光明的前景,知足。
合作社走上正轨,两位知青退居二线。在上海、北京等地继续为山河村寻找发展机遇。
她们想不到,不到3年,合作社意外遭遇天灾与人祸:2016年的卖粮款一分未收回,原因是收粮的合作社经营不善宣告破产,粮款随之“蒸发”,只剩下一张白条。当地卖粮有不成文的规矩,先交粮后付款。起诉到法院,虽然胜诉但几百万粮款分文收不回。无法偿还贷款,银行停贷,欠下巨额高利贷,村民几年没分红了……
她们能做的,只能是帮助合作社销售农产品,回收资金,维持再生产。她们深知,对乡亲们来说,眼前的坑,爬不出来,就是灭顶之灾。但是,似乎很难爬出来,合作社陷入了怪圈——没钱还银行贷款,银行不再借贷给他们;得不到银行贷款,就没钱买种子化肥;如果不种地,无疑在等死;而借高利贷种地,更是饮鸩止渴……
涸辙之鲋,无望无助。谁能给她们一掬清水?谁能帮她们重振山河?
二位知青,再一次谦卑地四处求人。她们带领合作社班子成员,进北京、去上海、下河南、赴哈尔滨……通过事迹报告会等多种形式,竭力推介山河村的前世今生。
每个人都能看到她们拼命的状态。她们在为谁拼命?
明知是无可挽回的绝境,却偏要执拗地往里闯。
是什么给她们以力量?是信仰。
贾爱春说:让群众过上好日子,是徐桔桔的初心,也是她的使命。再没有比贾爱春更了解桔桔的人了。为了乡亲,父亲去世,她没回上海;母亲病危,她留在山河。这回,为了乡亲们能过坎,她又把自己豁出去了。
徐桔桔说:“要论付出,贾爱春一点都不比我少”。
无数次回答很多记者的提问。她们说:我们做这些,是为了让乡亲们过得更好。她们这样说,有多少人信?
但是,当你知道她们的付出都是无偿的;当你知道为了山河村的发展,她们把自己在都市的楼房已经卖掉;当你知道至今她们没有领取一分钱的工资;当你知道她们给合作社留下千万元家底,得知不到三年时间村集体再次入不敷出时,没有抱怨和推脱,而是义无反顾带病冲锋。你还不信吗?什么是理想?理想是一个愿意以命相搏的目标;什么是信仰?信仰是为实现理想可以奋不顾身,可以自我牺牲,可以蒙受委屈,可以甘受猜疑,可以承载艰辛与磨难。
这是她们的理想和信仰。
如今的山河村,宛若涸辙之鲋。那车辙里的小鱼被动受困,人们避之犹恐不及;而两位知青又一次在万分危急时刻,主动冲向第一线。她们的举动,被一些人讽喻“飞蛾扑火”。
飞蛾扑火,有意义吗?在世俗的眼光中没有丝毫意义,但在理想面前,答案截然不同。
她们绝不是扑火的飞蛾,而是支撑“后知青时代”的里程碑;她们的故事,是一代人的缩影;她们的身后,有成千上万的知青。在祖国这个宽阔的舞台上,知青故事,从来不是一个音符,而是庞大恢弘的交响乐。在知青的倾心演绎下,汇聚无比强大的力量,把伟大祖国的万里“山河”装扮得更加美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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